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胭脂淚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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胭脂淚(三)

天後最是宅心仁厚,自然不會怠慢蓬萊,聞言,梓菱立馬就去了檀溪廳見客。

浩浩湯湯二十餘人,送來的賀禮琳瑯滿目,都是天後親自挑選的。

見著款步而來的人,若彤趕忙放下茶盞,起身行禮道:“見過女君。”

“神女有禮。”梓菱莞爾。

若彤目光一轉,正就落在隨行於對方腳邊的毛團子上。

眸中頓顯驚.艷,她詫異道:“這……是腓腓麽?”

“正是,”梓菱負手在後,“本君與三郎養它做靈獸了。”

腓腓頭上正浮著一朵粉色的小荷花,腦袋一動,荷花也跟著搖來晃去,將它那張小臉兒映襯得愈加憨厚了些。

許是想給自己的娘親爭面子,腓腓喵嗚了兩聲,原地賣起萌來。

這讓人如何受得住呀,若彤簡直心都要被萌化了。

毫不掩飾內心的艷羨之意,她由衷讚嘆道:“您二位可當真是天造地設,珠聯璧合,乃實至名歸的神仙眷侶啊!”

這話讓梓菱有些不好意思了,她微微一笑,垂眸去逗腓腓。

雖是舉止矜持含蓄,但眼神是騙不了人的。

同為有仙侶的人,若彤自然能瞧得出她對三太子的深厚情意,心下對這樁婚事便愈加看好了些。

命仙子們收下賀禮,梓菱詢問了幾句天後的近況,隨即主動道:“大神女初次造訪蓬萊,若是尚無急事,不如留下用一頓午膳如何?”

自打三太子受天雷一事過後,她們七位神女便對梓菱欽佩不已,頗想與之交好。

而此番,天後也給足了她們時辰,是以,若彤欣然願往:“那便叨擾女君了。”

蓬萊風光甚好,四處草樹芊綿,姹紫嫣紅,比之九重天意趣盎然得多。

隨行而來的仙娥們跟在後頭左顧右盼,委實有那麽幾分羨慕。

若彤是個婉約溫和的性子,索性就準許她們自行游玩賞景,待走時再集合便是。

仙娥們三五成群,興致勃勃地,像蝴蝶一般散開了。

煙嵐雲岫,春藹渺渺,蘭溪上鋪了一層薄薄的白霧,花瓣飄在水中,緩緩向西流逝。

幾名仙娥手執花籃結伴同行,朝開滿野花的蘄春谷走去,正是路過通往地心之谷的小徑時,其中一人卻悄悄落在了後頭。

她步子越來越慢,趁著前面的人走遠時,這人迅速轉身,朝地心之谷奔了去。

晌午過後,派人送走若彤一行人,梓菱待在羲和軒內繼續打點後日的大婚事宜。

蓬萊眾人都在為這場盛大的婚禮忙碌著,唯有桑洇躲在暗處,覺得四周的一切都尤為刺眼。

鬥轉星移,霞光消散,沈沈的夜幕罩下來時,桑洇也回到了自己的住處。

仙侍隨居在主子外圍。

清音閣後方的一處簡樸小院內,昏黃的燈影投在地上,寂寥無聲,唯有修竹隨風搖晃。

桑洇在房內靜坐,一直到滿月爬上枝頭,他才起身往外走。

門扉推開,清涼的銀輝投了進來,隨之傾落的還有一道頎長的人影。

對上來者的眼睛,桑洇霎時楞住,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藥瓶。

“你不是說身體抱恙,不在房內好好休息,這是要去作甚?”

箬蘊拂袖在後,邁步逼近,開門見山道:“又裝柔弱?你身為一個男子,會否太無.恥了些?”

她音色泠然,眼神有些冷冽,再聽及這些話,桑洇驀就明白了些什麽。

昔日的溫和不在,他面色微沈,往後退了去。

“手裏拿的什麽,給本護.法瞧瞧。”目光掠過他背在身後的手,箬蘊黛眉稍斂,欲要搶奪,卻被他躲開了。

此人身手尤為敏捷,宛若流星飛電,一個擦肩就到了幾步開外。

衣袍帶起的風夾雜著一股詭譎的氣息。

覺察到對方非善類,箬蘊拂袖站定,神色更冷一分:“你到底是何人?”

手中迅速化出一條銀驤鞭,可還未來得及揮出去,周身就有無數繚繞黑氣的幽芒升騰而起,宛若一堵無形的墻,將這一隅之地圍了個水洩不通。

門扉砰地一聲闔上,撲滅了桌上架著的燭燈。

昏暗的光線裏,地面上逐漸顯現出繁覆的花紋,紅中透黑,像極了冥界的魑魅魍魎。

箬蘊博聞強識,頓時就瞧明白了這間房內早已暗藏玄機,只待她自投羅網。

“修羅族的血陣,”她雙手握拳,咬牙切齒道,“你是為了機括圖而來?”

“曾經是,”隔著忽明忽暗的結界與之相望,桑洇負手在後,冷聲答,“但只要女君恢覆記憶,與李哪咤決裂,我便只是為了她一人而來。”

此言一出,箬蘊霎時就明白了他手中藏著何物:“你居然私自煉制忘憂泉水的解藥?!”

突如其來的危險激發了蓬萊仙子自身的防禦屏障,可靈力陡增反而引起了四周陣法的反噬。

箬蘊掙脫不得,只能用深惡痛絕的眼神死死盯著他:“女君的情劫與三太子何幹?”

怒聲說罷,她臉色頓變,驀就恍然大悟道:“你的意思是,三太子便是女君的歷劫對象?”

封神之時,三太子約莫二十七八的年紀,而女君正好也就失蹤了這麽些年。

是以,這時間真就是對上了,思及此,哪怕是沈穩內斂如箬蘊,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,楞在原地發不出聲來。

“對,像他那樣薄情寡義的男人,根本沒資格與女君成婚!”桑洇身姿凜凜地站著,因著無需偽裝,他眉眼間騰現陰鷙,氣勢渾然。

森冷的嗓音聽得人脊背發涼,箬蘊穩住心緒道:“你為何會知曉此事?”

“護.法無需知道。”淡漠地甩下這一句,桑洇轉身,朝外邁步。

“站住!”箬蘊揚聲喝止,“若你當真是為了女君好,就不應當讓她恢覆記憶!”

前者頓步,冷俏的眉宇霎時攢攏。

像是被這話激起了內心深處的強烈不滿,他驀就轉回身去道:“為何?你可知李哪咤都做了些什麽?!”

琥珀色的眸子裏染上慍怒,仿若兩團熊熊翻滾的火焰。

見他這般失控,再回想起女君歷劫歸來時那副身心俱傷的模樣,哪怕不知其中細節,箬蘊也能明白,當年三太子的行徑定然足以使得人神共憤。

可蒼寰出世在即,若是女君在這個節骨眼與三太子決裂悔婚,定會對蓬萊不利,她是一個以大局為重的人,不能拿整個蓬萊去做賭。

“我不想知道,”箬蘊目光一肅,冷聲道,“縱使當真是三太子錯了,但他如今既願意為了女君放棄所有,那便足以表明他的悔過之心,只要他是真心真意待女君的,那便夠了。”

修羅族人最擅察言觀色,在清音閣隨侍了這麽些時日,桑洇早已摸清她的脾性,一眼就能看穿她內心的算盤。

“護.法說這樣的話難道不會心虛麽?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麽,”桑洇冷嗤一笑,“李哪咤到底值不值得原諒,該由女君說了算。”

“她是我的恩人,我絕不會背叛她,但也更加不會準許她和一個身心骯臟的男人在一起!”

許是又想起了所知曉的往事,桑洇語氣再度激越,仿佛全身的肌肉都緊繃了起來。

結界照來詭異的光,躍動在他五官的輪廓上,將那冷峻的眉眼映襯得愈發陰沈。

他似乎想要怒吼,但光在臉上滾過一輪後,眼底翻湧的情緒還是被重重地壓了下去。

“此乃我修羅族的噬仙血陣,護.法最好乖一點,免得玉石俱焚,”桑洇提醒道,“待我完事,自會放你出來。”

沈冷的語調不含一絲溫度,像寒刃般迎面刮來。

箬蘊束手無策,只得眼睜睜望著他邁出房門消失在夜色之中,目光裏盛滿絕望。

而此刻的羲和軒正籠罩在沈謐的月色下。

修竹投來的影子與滿地光闌交疊,紅燈籠隨風搖曳,燭光斜斜地照進庖廚裏。

竈臺上架著的小鍋騰騰冒著熱氣,盈蕊坐在窗前,哪怕是熬湯也不忘鼓搗她費心構思的話本子。

正支著筆桿子撓頭之際,庭院裏倏爾傳來一聲異動,像是有小獸鉆了進來。

盈蕊立時放下筆,起身去瞧。

書頁被夜風吹得翻了好幾頁,施了隱身術的桑洇從煙囪裏落地,目光掃過那些春意無邊的文字,手背上略微暴出青筋,臉色鐵青得就像是竈下翻出來的焦炭。

強忍住不動手銷毀的沖動,他來到竈臺邊,揭開陶瓷砂鍋的蓋子,將手中這只瓷瓶裏裝著的藥液悉數傾倒了進去。

藥入湯中,無形無色,不消片刻,燕窩又泛起了瑩亮的光澤。

那廂盈蕊在外頭兜了一圈,好不容易才在花圃後頭找到一只橘色的貍奴。

野生獸類易妖化,若是汙染了腓腓身上的仙氣就不好了,是以,盈蕊趕忙將對方給放了出去。

待回到庖廚時,竈上燉著的燕窩雪梨湯已經妥當,再加些花蜜進去燜一會兒就能出鍋了。

雲湄蒼茫,遮住了大半個月亮,正屋內燭光昱昱,靜謐祥和。

不多時,盈蕊端著木屜走了進去,稟道:“女君,尚茗回來了,婚服已妥貼送至雲樓宮。”

細膩的肌膚映在紗燈下白皙似玉,梓菱放下手裏的賓客禮冊,應了聲“好。”隨即站起了身來。

燕窩雪梨湯是一如既往的顏色、味道,梓菱並未覺出絲毫異常。

趁著她喝燕窩的功夫,盈蕊去給掛在衣桁上的婚服點了兩盞熏香。

一左一右,裊裊白霧繚繞其間,襯得緞面上繡著的火鳳凰愈發栩栩如生,宛若翺翔九霄。

這婚服的樣式與朝天闕內的那件如出一轍,只不過樣式更繁瑣些。

幽香沁鼻四散,梓菱喝完燕窩走過來又端詳了會兒,腦海中不自覺浮現出那場樸素卻也刻骨銘心的婚禮。

纖細的手指撫過金色的牡丹紋路,她唇角提起笑,內心充溢著一種名為幸福的情愫,心滿意足地上榻安歇。

天色黤黤,圓月逐漸隱沒於雲層後,夜深露重之時,蓬萊下起了小雨。

霈霈的雨點像密簾一般飄然而墜,有些落在小池塘裏,有些砸在屋檐上,輕輕柔柔地,就像在訴說著一場溫情夢囈。

梓菱並未感知,仍舊安靜地躺在薄被下。

紗燈裏透出的幽微燭火照亮簾帳內的輪廓,整間房內寂寥無聲,夜涼如水。

可榻上那人的腦子裏卻是景象繁覆,她呼吸略微紊亂,眼睫輕微地顫了起來——

街道上川流不息,軟紅香土,放眼望去,無不是佳節氛圍。

她本是站在繁華喧鬧的溪邊賞河燈,卻因不經意間瞥見了一道熟悉的男子身影,這便跟著他一直往前走。

算著時辰,這會子他不是當在九重天的封神大典麽?為何會突然回到西岐呢?

按理來說,那不該是他才對。

可那人的身形體格,行為舉止,還有周身的氣度,她太熟悉了,就像是溶於骨血,無論如何也不會認錯。

街邊林立的店鋪逐漸後退,商販的吆喝聲也陸續小了些,她不明白對方為何不回他們的家,而是跨進了一處陌生的院子。

這裏是西岐的桃源村,民風淳樸,治安極好,是以,她想也未想就跟了進去。

瞧著像是茶肆,可寬敞的大堂內卻是空蕩蕩的,一個人也沒有。

“哪咤?”嘗試地喚了一聲,清脆如銀鈴般的嗓音繞梁一圈,最後又落在了自己的耳朵裏。

無人回應,只有明晃晃的燈光兜頭罩下,像是一片冷寂的雪色,將她封禁在長久的回憶裏。

輕輕地嘆了口氣,她自嘲地牽了牽唇角,覺得果然是思念成疾了。

他已然成為心心念念的天兵天將,又怎還會回來呢?

雖然她留下腹中的胎兒確實存了那麽點兒私心,希望他能看在孩子的份上,偶爾回來看看她。

可凡間塵緣未斷,若是被天帝知曉,終究只會害了他。

仙凡相戀是犯天規的大忌,此般道理她都是明白的,也知曉這樣做太自私了些,可她到底還是舍不得拿掉這個孩子。

低頭撫上自己隆起的肚子,她清秀的眉眼隱在淡淡的陰翳之下,為孩子的未來深感擔憂。

九個月了,她希望他能平安誕世,健康地長大,永遠也不要被人知曉他的爹是天上的神仙。

沈吟良久,她徹底接受了那個男人再也不會回來的事實,正欲邁步離去,可旁邊的廂房裏卻突然傳來了女子的說話聲。

腳步一頓,她楞楞地轉過了頭去。

那聲音她是識得的,武王的妹妹鄺碧公主,正在嬌嬌俏俏地喚那人的名字:“哪咤哥哥……”

四個字像是淩空飛來的刀刃,哪怕隔著窗扉都能刺得她心臟猛然緊縮。

雙腳不由自主地挪了過去,聽著窗後傳出的對話,她有那麽些微顫.抖。

“哪咤哥哥,蘇月姝畢竟懷著你的孩子呢,咱們這樣會否不太好呀?”鄺碧音色軟糯,透過門扉上的小孔望去,正是瞧見她柔若無骨般地倚在男人懷裏撒嬌。

月姝目光怔楞,霎時僵在原地,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
可裏頭那人真真切切是他呀!

用著曾經抱她在懷的姿.勢,同樣含情脈脈的眼神,可對著的卻是另一個女人。

“那孽障本就不該留著,是她一意孤行,與我何幹?唯有讓她親眼看見,才會徹底死心。”

他的嗓音一如既往沈朗清和,可說出來的話語卻是刺骨的涼薄,像冰刀子一般,一字一句地剜著她的心。

月姝有些站不穩,只能靠旁邊的木桌借力,才沒讓自己往後倒去。

所以,曾經的海誓山盟都是騙她的?

什麽哪怕成了神,今生今世也只會有她一個女人,他會在天上守著她,護她永生永世安好無虞。

可實際上,他竟是連她的孩子都容不下……

呼吸漸促,月姝整顆心都揪在了一塊兒,面色蒼白的同時扣在桌沿的指節也因用力而泛白。

而裏頭那二人尤在郎情妾意。

哪咤眉眼含笑,沈聲問:“殿下可會在意我與她的過往?”

“這有何好在意的,是她執意對你死心塌地,定要委身於你,我若是你,我也受不住……再說了,哪個成功男人身後沒幾個女人呢?”鄺碧姿態妖嬈,手正就搭在對方的胸膛上。

許是因這番話而感到身心舒暢,哪咤笑聲清朗,滿滿皆是身為男人的自豪與享受。

手臂摟緊懷中人的腰,他將其打橫抱起,來到了榻上:“還是殿下善解人意。”

那高大的身軀罩下,不多時,床下就堆滿了二人的衣裳。

月姝立在窗外,聽著這些話,註視著那晃動的床架,終於明白了自己有多麽的不自量力。

他已經是神仙了,自然會與一位仙女結為配偶,她早該想到的。

可她居然還天真地相信,這個男人當真會為了這段露水姻緣守身如玉。

以至於她固執地想生下腹中的孩子,給彼此的愛情留下結晶。

最後卻逼得他帶上自己的新歡來此,告誡她:你不配!

你不配給天神生孩子,更別妄想用這樣的方式來得到他的垂憐!

是啊!哪怕是他在凡間的身份,那也是配不上的。

她早就不是陳塘關郡守家的千金了,她的父親死在朝歌的皇宮裏,蘇家早已家破人亡。

若不是得他相護,她孤身一人,許是早就顛沛流離,死在亂軍之中了。

他根本就不欠她的,哪怕負了她又如何呢?

她竟還妄想那是他們的家,她可真傻啊……

月姝淒冷一笑,眼下深刻地知曉了何為自取其辱。

眼睛酸脹,她很想哭,卻遲遲未有落淚。

一手握拳抵在胸口,她竭力穩住心神轉過了身去,再也不想去聽裏頭傳出來的響聲。

“哪咤哥哥,輕些,人家可是第一次呢……”鄺碧溫聲軟語地討饒。

而男人音色溫煦,答道:“放心,我有經驗。”

經驗?

整整五年,他確實很有經驗啊!

她想逃離,可這些刺骨鉆心的話落入耳中,她到底是繃不住,面容愈漸猙獰。

心口疼痛欲裂,窒息感一陣一陣湧上喉間,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,讓她難以呼吸。

緊接著,腿間有一道暖流湧了下來,她渾身僵了僵。

憑借多年的行醫經驗,她知曉這是羊水破了。

她居然在這裏破了羊水……

扶著腰艱難地往外走,她想回到街上去找自己的仆從。

可她委實沒什麽力氣,不過幾步就因疼痛而蜷縮,只得靠著房中的柱子而坐,試圖平緩氣息。

裙下淌出的水愈來愈多,若是無人相助,她定是只能就地生產了。

回想起昔日在行軍途中,她是曾在村落裏替產婦接生過的,是以,分娩的流程她一清二楚。

若是胎位中正,她確實可以獨自生下這個孩子。

月姝雙眼無神地坐著,全然未打算去同那個正在顛鸞倒鳳的男人求助。

她眼下在想,不如就這樣死在這裏吧,這場鬧劇當該結束了。

可這個孩子同他的爹一樣倔強,哪怕她無所作為,他也在頻頻往外試探,像是很想瞧瞧這個精彩卻也令人絕望的世界。

月姝闔眸,雙手撫上高聳的肚子,到底是落下了滾燙的淚水。

孩子沒錯,錯的是她啊,她不能對他如此殘忍……

在痛苦與悔恨中交織,約莫兩個時辰後,她虛弱地倒在了地上。

而廂房裏的二人早已離去,周遭的一切都陷入了靜謐無聲。

渾身被汗水浸.濕,她身子冷得像塊冰,可目光卻因那躺在血水裏的小東西而變得熾熱了些。

皺巴巴的一團,尚且不會哭,四肢蜷縮,連眼睛都睜不開。

她艱難地伸.出手,想用自己的外衣將他包起來,可也正在這時,明亮的火光驀就竄進了眼睛裏。

火苗呈燎原之勢蔓延開,不過少頃,周圍就成了一片火海。

顧不得身上的疼痛,她趕忙爬過去,將剛誕世的兒子緊緊抱在了懷裏。

烈火像猛獸一般愈演愈烈,仿佛隨時都會將他們母子二人吞噬,月姝滿目倉惶地望著,全然不懂為何會突然如此?

她逃不出去,只能期盼有路人能來撲滅這場大火。

臉頰貼上小東西的頭,月姝雙臂收緊,低聲啜泣。

“承焱……”緩緩吐.出二字,四周熾烈的溫度灼得她徹底崩潰,“都是娘不好,都是娘的錯……”

蘇承焱,是她不久前才替這孩子取好的名字,他爹修行的是火系法術,故名焱。

可眼下看來,這個名字當真是諷刺極了。

月姝闔眸,淚水傾註如瀑,將她本就毫無血色的臉頰流淌得愈發蒼白了些。

濃煙嗆進鼻腔,她劇烈地咳嗽了幾聲,內心被恐懼填滿。

不得已,她終究是扯著嗓子朝天大喊了起來:“哪咤!救命啊,哪咤!”

這個男人是三界正神,為了不遭天譴,無論如何也不會對無辜的凡人見死不救。

德不配位,必受其害,此乃天道對三界正神的禁制。

“哪咤,救命啊!”

被汗水浸.濕的發絲鋪在臉上,月姝放棄了自己所有的尊嚴,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呼喚他的名字。

一聲又一聲,狼狽得就像一只被主人拋棄卻還要拼命搖尾乞憐的狗。

“哪咤,孩子是無辜的……”嗓音嘶啞,濃煙灌進鼻腔,又是一陣劇烈地咳嗽,她脫力地躺回了地上。

將孩子攏在胸口,她到底是選擇說出了當年的真相:“看在我曾用半身血液救你一命的份上,求求你,救救焱兒……”

“他才剛誕世,連初升的太陽都沒見過……”咬緊慘白的嘴唇,月姝身子蜷縮成一團,哭得氣若游絲。

可她到底是沒能等來那一襲紅衣的男人,視野裏只有鋪天蓋地的烈火,像毒蛇一般一點點逼近。

與鄺碧隔空傳來的聲音:“蘇月姝,你簡直不知廉恥,居然還在指望他來救你?!”

“別做夢了!”鄺碧冷聲嘲諷,“你早就該死了,今日,你就同這個孽種一起去見閻王吧!”

“他永遠也不是知曉你是怎麽死的,永遠也不會,他是我的了,哈哈哈——”

尖銳的笑聲就像魔鬼,宛若一張大網籠罩耳畔,徹底堙滅了月姝內心那點卑微的希望。

抱緊懷中小小的身子,她咬牙落淚,絕望地閉上了眼:“對不起,都是娘不好,娘不該生下你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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